争夺巴西:荷葡世界争霸中的关键较量

由于尼德兰的独立开始于反抗西班牙的战争，而当时正值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合并时期，所以荷兰人和欧洲各国对于西班牙咄咄逼人的态势大为不满.他们对西班牙的报复，则手挡其冲的对准了衰落中的葡萄牙。在这一过程中，荷兰人左右开弓，在弄清楚葡萄牙人的海外情报和航道秘密之后分别攻击他们在美洲和亚洲的殖民地。巴西战役集中体现了两种不同殖民模式的较量。

荷兰人与巴西的联系可以追溯到16世纪上半叶，但是在1619年至1621年期间，算西班牙-葡萄牙帝国禁止殖民地和荷兰人贸易，荷兰在巴西的贸易量还是整体扩大了。

一些葡萄牙人愤恨于西班牙人对于本国资源的掠夺，于是偷偷地暗中和荷兰人贸易。在16-17世纪，荷兰商人掌握了欧洲和巴西之间2/3的跨国贸易，大部分的巴西商品比如红木、蔗糖、棉花等等，都要通过里斯本和波尔图，被荷兰商船转到北欧地区。巴西和出产荷兰人十分需要的亚麻布和纺织品。由于有大量被葡萄牙人放逐的新基督徒的协助，荷兰人已经非常顺利的摸清了巴西的海岸线的水文和地理。

1624年5月，西印度公司下属的荷兰军队在雅各布-威乐根思的指挥下调遣26艘战舰、450门大炮，和3300名战士横渡大西洋，直奔葡属巴西的首府巴伊亚。巴伊亚的总督伏尔塔多事先得到了马德里宫廷的通知--荷兰人即将直取巴伊亚，但是巴伊亚的主教和当地的庄园主都认为这是大惊小怪，结果葡萄牙人和往常一样放松警惕，将武器放置在双手可及的范围之外，并坚持午休。结果当荷兰人在诸圣港湾口开火攻击葡萄牙船队和守军的时候，处于携带状态的葡萄牙人如潮水般逃出城市，只把新基督徒和葡萄牙总督留在了城市里。最后总督不得不选择投降。

巴伊亚的沦陷引发了伊比利亚半岛的举国恐慌。由于当时西班牙-葡萄牙人担心，荷兰人会得陇望蜀，威胁盛产白银的秘鲁和富有黄金的尤卡坦半岛，于是整个伊比利亚半岛沸腾了起来，西葡两国军队同仇敌忾，发誓要收复巴伊亚。于是在1625年4月，西葡两国的联合国王菲利普四世组织了一支有52艘战舰、12566名战士和1185门大炮组成的联合远征军，兵临巴伊亚外海。由于荷兰人在此之前撤走了11艘战舰，而且剩下的荷兰居民和军队人数不足，在城内葡萄牙遗民和天主教士的内应起义之下，荷兰人的炮台无法阻止葡萄牙人进一步靠近登陆，巴伊亚很快重回故主的怀抱。

1629年，由于不愿坐视葡萄牙人重新在巴西立足，于是荷兰人将炮火对准了葡属巴西的最大蔗糖产地----博南布格。这一次荷兰人的兵力非常强大，拥有65艘战舰。他们在2月入侵博南布格附近，并迅速占领了博南布格的首府累西腓。荷兰军队还试图攻占其他的地区，但是并没有成功。他们只是维持了沿海的交通线和荷兰本土的联系，以及沿海的港口和要塞。荷兰人将他们攻占的葡属美洲称为新荷兰，任命奥兰治亲王“沉默的威廉”的侄孙莫里斯称为新荷兰总督。到了1641年，荷兰殖民者控制了从亚马孙河口到圣弗朗西斯科河沿岸的辽阔土地。虽然荷兰人和葡萄牙人、天主教化的土著印第安人有着截然不听的信仰，但是莫里斯却致力于调节两种信仰之间的紧张关系。在欧洲三十年战争中，虽然天主教和新教处于水火不容的状态，但是在莫里斯的治理下，各自的教堂反而相安无事，甚至被伊比利亚人强迫放弃犹太教信仰的犹太人都可以恢复犹太教信仰。只有葡萄牙裔的耶稣会士们依旧主张驱逐荷兰人。

在政治上，荷兰人以一贯的务实主义。他们在市政厅会议和乡村议会中同时吸纳荷兰人和葡萄牙人为官。在经济上协助葡萄牙裔庄园主扩大经济作物品种，引导他们种植椰子、木薯，为种植业减轻税收。还提供低息贷款，供葡萄牙人从非洲购买黑奴。在市容市貌上，荷兰人还模仿故乡的景物，在城市中修建运河和引水渠，让小船可以在博南布格城中自由航行。这些政策让当时的葡属美洲呈现出一派和平安详的景象。公务员和士兵阶层的荷兰人和庄园主阶层的葡萄牙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共处。

1640年，葡萄牙人击败西班牙占领军、重新独立的消息传到了海外的葡属殖民地之后，各地的葡萄牙遗民纷纷欢欣鼓舞，而葡萄牙在西半球最大的殖民地依旧处于仇敌的统治之下，这不得不令国内外的葡人寝食难安。相比于葡萄牙人的殖民模式，荷兰人在美洲的统治有很多难以逾越的障碍。作为两个北半球国家，葡萄牙纬度更加靠南，而且很早就开启了探索非洲和热带的模式，他们迅速适应了赤道和热带的气候，并积累了在这一带行动的各种经验。

相比之下，无论是荷兰人还是葡萄牙人都不得不承认，虽然西北欧的荷兰人身材更加高大健壮，单个荷兰士兵的补给和营养品好于对手，但是荷兰人和他们的日耳曼、英格兰佣兵对于炎热气候的忍耐力都不如葡萄牙人。

葡萄牙的移民主要是从事农业和种植园、木材场开发的农民、富农和封建主，他们的产业和土地是紧密绑定的，所以荷兰军官在发给本国的报告中显示：葡萄牙人一到一个地方就把那里当成自己的新祖国，并且不再思念葡萄牙，也不会再次移动到其他地方，而是满足于在当地扎根。区别于荷兰人的另一点是葡萄牙人大量乃至主动地与本土土著通婚，所以巴西当地有数量可观的土生白人和混血人，这些人与土地的链接，远远比从事工商业的荷兰人和从天而降的荷兰官吏要紧密。相比之下，很多荷兰士兵和官吏都是卡着在美洲的6年服役期，等待时机一到，就离开殖民地。

在文化上，除了天主教和新教的文化冲突，当时很多殖民者都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葡萄牙人非常善于争取本地人的支持。虽然他们也很残暴，但是无论是法国旅行家、荷兰军官、印度婆罗门，还是中国明朝的记载，都显示比起荷兰人，各地原住民更喜欢和葡萄牙人打交道。这是因为葡萄牙人华丽的天主教堂和庄严的天主教仪式比简单的新教教堂更能吸引土著人归化；葡萄牙耶稣会士也会主动用实用技术换区原住民的支持和信赖。相比之下，加尔文教士都会葡萄牙人的高效传播赞叹不已。同样在葡属美洲，天主教在土生白人和印第安盟友中的根基已经十分深厚，后来的荷兰人的加尔文教派很难在各个殖民地取得类似的成果。

在荷兰人眼里，葡萄牙人的种植园投入成本大、回报周期长，所以来钱速度不快，由于荷属美洲的殖民机构不愿意继续支持这种粗放模式的运作。1645年8月，由葡裔庄园主组织的志愿军就在博哥布南附近击败了荷兰人的驻军，辛亏荷兰海军派出了一支舰队，才让城市免于迅速灭亡。而在欧洲，由于荷兰人在巴西的失利，迫使荷兰人要与西班牙人议和并结束战争。但是在1648年1月签署明斯特协议之前，前一年12月，荷兰人派出了41艘战舰和6000多名士兵前往累西腓扳回败局，但是却因为气候炎热、士兵缺乏斗志、后勤补给不足而功亏一篑。

此时，新复国的葡萄牙王国政府也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支援巴西地区葡裔的反抗战争。1648年，葡萄牙国王派出土著和混血人的后裔巴雷托领兵前往巴西。这志愿军由5艘主力战舰和2艘快艇组成，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却带足了给养和军饷。同年4月17-18日，葡萄牙军队和荷兰军队打响了第一次瓜拉拉佩斯战役。这一战中巴西殖民地民兵和葡萄牙远征军一共只有2000人，而且缺乏重型火炮；而荷兰人却有5000人和5门加农炮。基于对手的人数和火力强于己方，葡萄牙人在前哨基地传回警报之后，决定避免与敌人在开阔地带直接交锋，而是选择了一块沼泽丛生，潮湿低洼的战场，战场位于沼泽之间，正面很狭窄，以限制敌人线性战术的发挥。

在阵型上，葡萄牙人将己方分为包括印第安人、黑人军团在内的5个部分，3个白人方阵位于左翼、中路，承担保卫左翼和中路突击的任务。印第安盟友则负责从右翼越过沼泽袭击荷兰人的侧翼。黑人部队被葡萄牙人安置在最前线，延滞荷兰人的前进。由于狭窄地形的限制，荷兰人的人数优势无法完全施展开来，带来的火炮也没有发挥应有的效力。荷兰人的5个方阵只有3个投入了战斗。狭窄地形让对射的时间不长，并迫使两军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在近战中，图皮部落的战士使用弓箭、投枪、投石加入战斗，这些人发挥自己装备轻便、善于在沼泽地带跋涉的优势对荷兰人展开了灵活的袭击，葡萄牙人也发挥一贯的贵族带队、持剑近战的传统投入战斗。在乱战中，荷兰人的线性战术几乎无从施展。

由于战况紧张，葡萄牙军队24小时都来不急进餐，而荷兰人却因为不适应热带的气候和沼泽地形而战斗力严重受损。在一天的激战后，联省共和国损失了48名军官和500名战士，共和国的旗帜和纹章都在战阵中不知去向。葡萄牙方面却只有80人阵亡、400人受伤。

在开战之前，荷兰人自信自己在给养、武器和体格上比葡萄牙人有优势，并认定欧洲和美洲战场的葡萄牙人战力很弱。虽然荷兰人自己也不以善战闻名，但是荷兰人大量雇佣来自德意志、英格兰和苏格兰的佣兵为自己而战，由荷兰军官指挥，所以这些北欧人在体格上比葡萄牙人的优势更加明显；在归还荷军遗体的时候，葡萄牙人都感慨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俊美的种族，长得就像巨人一样”。

荷兰人在拿骚的莫里斯时代就较早进行了军事编制和阵型改革。相比之下，葡萄牙人的战术水平和战场组织能力却长期止步不前，止步于西班牙大方阵乃至更落后的形式。这是因为葡萄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避免与欧陆列强进行陆战、与火力和体格弱于自己的对手作战，所以葡萄牙人在殖民地习惯了小分队出击或者火力压制的打法；而在荷葡美洲战役之前，西班牙人大量征调葡萄牙军队和年轻人前往自己的其他战场卖命，所以葡萄牙殖民地当地局只能放出犯人充军，这些人由于军纪不佳，所以缺乏严格的军事训练，比如在热带地区军械缺乏有效保养、而且每天要雷打不动地坚持睡午觉等。在军官层面，葡萄牙依旧流行中世纪般的骑士冒险和近战肉搏，有时候能用远程射击解决问题却一定要近战，由自负的高门贵族充当的军官喜欢自己带队冲锋；而相比之下荷兰人对海陆军官的选拔更看重实战经验和以往的战功，将出身排在第二位，在战斗方式上，葡萄牙人也承认荷兰人是“出色的海员、商人和炮手的结合体”；此外，葡萄牙殖民当局也在有意识地抑制永久性的军事组织存在。在开战时他们经常只会喊着“圣地亚哥与我们同在”。但是这次，荷兰人却会因为意想不到的因素吃亏。

1648年12月，累西腓的荷兰殖民政府为了打破葡萄牙军队的封锁，一次性集结了3000名白人士兵、250名海军水手和200名土著盟友，于次年2月打响了第二次瓜拉拉佩斯战役。虽然巴雷托手下只集结了2600人，而荷兰方面人数虽众，但是很多德意志和北欧佣兵对于远赴美洲为荷兰人而战并不情愿，士气和斗志无法和为乡土而战的葡萄牙人及印第安盟友相提并论。根据葡萄牙人的观察，虽然对手身材高大，但是颜色鲜艳的欧洲军装和沉重的金属板甲并不适合在藤蔓丛生的热带雨林和沼泽中作战，行军的北欧人一路上要和蚊虫以及从未见过的热带疾病作斗争，因此荷兰人看上去苍白乏力而且病恹恹；相比之下，葡萄牙人的绿色军装以及土著盟友的丛林行军、野外生存技能都比荷兰人更加熟练，土生白人对于美洲的气候也更加适应。荷兰人在行军的过程中经常遇到出其不意的伏击、狙击、陷阱，落单的荷兰人则会被悄无声息地割喉处死，葬身丛林。

早上，荷兰人占据了瓜拉拉佩斯高地，有先行开炮的首发优势。但是巴雷托沉着应战，他将军队埋伏在山谷阴影覆盖的灌木丛中，从而避免了体力和耐力的过度损耗，也让敌人失去了密集的炮击目标。此外，葡萄牙军队中和往常一样，有很多图皮族印第安人、黑白混血的穆拉托和黑奴士兵，这些人对于本土地形和气候适应度很高，而且擅长丛林作战。但是在高低顶部的荷兰人却在烈日之下饥渴难当，逐渐体力不支，最后荷兰人在葡萄牙人的持续骚扰下被迫放弃高地，决定撤往累西腓附近的一个乳牛场里，但是在荷兰军队集中经过山下的一个狭窄隘口的时候，却因为地形拥挤、队伍混乱而被灵活的、一股股小支葡萄牙军队越野追上，在破碎的地形中，葡萄牙军队的小分队队形和近战技术再次得到充分发挥，而荷兰人的阵型却溃不成军，十分拖沓，最后遭到了葡军的密集射击和近战追杀，荷兰人就此打输了第二次瓜拉拉佩斯战役，共有957人阵亡、89人被俘，而葡萄牙军队由于掩护得当，一共只有250人的伤亡。

在战役结束之后，荷兰人在热带地区的处境日益恶化，陆地上他们缺乏足够的人手防御所有要塞，葡萄牙海军彻底夺回了巴西沿海的制海权，持续的炮击和海上封锁让荷兰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缺乏军饷，长官抱怨他的士兵“看起来像蚯蚓一样，就算把耳朵割掉都没有血会流出来。”期间荷兰人还遣使里斯班，想和葡萄牙人一起瓜分巴西，但是被葡萄牙人置之不理。最后在1654年，葡萄牙军队的重围之下，1月26日，葡萄牙人决定给荷兰人一个体面的投降机会：所有的荷兰人可以在放下武器、处理完财产之后从容离开，但荷军可以携带20门青铜炮和足够的铁炮弹回国，以便遇到海盗时自卫；愿意留在巴西者可以保持原有的信仰和官职不受打扰，获得和葡萄牙人平等的法律地位，在战争结束后3个月内保留荷兰人的司法机构，供荷兰人处理各种民事和法律纠纷。最后在1月28日，葡萄牙军队在凯旋式中进入累西腓，在荷兰人统治了24年之后收复此地。巴西的蔗糖贸易和种植园经济再次丰富了葡萄牙王国的金库，而且在经过荷兰人的技术改进之后利润更大。而巴西也因为这些胜利留在了天主教和拉丁文化圈里，巴西的新荷兰也宣告不复存在。

但是毫无疑问，联省共和国作为一个商人、海员组成的联盟大公司，商人阶层得以凭借充足的财力和较高的经济地位左右本地政治和法律，初步具备了以法律维护贸易利益的意识；而一般的市民和工商业者也能在商人的组织下组成各种海上贸易合作组织，一起投资商船的建造、承担贸易或者出租船只，让社会中的更多人分享到殖民地经营的成果，相比之下，葡萄牙人在网罗盟友、传教以及先行占领上更有优势，但是各个殖民地本身更像是本国封建体制的海外翻版，在殖民经营的思路上更传统的葡萄牙人更倾向于直接掠夺财富、强加不平等贸易。发展种植园经济和垄断贸易路线，除了投资海外事业或者前往海外贸易的贵族以及商人，多数葡人停留在相对贫困与愚昧的状态；最后葡萄牙在各个殖民地的兵力都相对有限，往往需要一小队士兵控制相对广阔的区域，这需要葡萄牙人以少胜多、才能维系殖民地。而在历经了与西班牙合并后，在人力、财力和海军人才上被西班牙掠夺，在17世纪初能用于海外殖民地的兵力和财力更加捉襟见肘，1649年葡萄牙的耶稣会士安东尼奥-维埃拉估计在战舰和可动员兵力上，荷兰人是葡萄牙人的十倍以上。所以荷葡战争背后是两种体制的对抗和较量。虽然荷兰人的霸业也没有维持很久，但是却预示了未来新的金融中心的模式。

而在南非、西非、印度洋和远东，荷葡战争还在继续，双方还会将更多的本土盟友卷入战争之中，在遥远的东方，葡萄牙帝国陷入了持续的衰退之中......